宋顏玉不知道二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可她記得高三那年，方舟在教室裏突然暈倒時，王家亮驟然慘白的臉色和顫抖的雙手；記得有幾次她去醫院看方舟時，他總是站在人群後面躊躇徘徊的模樣；記得他在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突然拉住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靜靜地仰頭看他，對方卻避開了她的目光，深邃悠遠的目光落在了虛空的天際，好像想透過那個方向遙遠地看到什麽人或者什麽記憶，有種沈寂的痛。

然後她聽到他自嘲地輕笑了下，說：“是我做的不好，傷害了他還不自知。”是我活該。

宋顏玉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想了想，幹脆伸出手小心地抱住了他。

方舟低頭，就那看到那人的小腦袋正好埋在他心口的位置，張開的雙臂輕輕地擁著他的身體，她的身體小心地沒有完全貼到他身上，只是寬松衣衫碰觸的感覺，讓人有些癢。

“幹嘛呢？”他不自覺放輕了聲音，聲音帶著點笑，卻沒有推開她。

“我媽媽說，不開心的時候，給自己一個抱抱就好了，只是我想你一個大男生蹲在路中間坐成一團有點傻，所以還是我抱你吧。”

方舟想了想自己長手長腳蜷成一個球的模樣，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又覺得她實在可愛。

他想伸手回抱住她，手臂擡了幾下，最終還是放了下去。

兩人就這樣站在路邊一直抱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宋顏玉突然說了句：“方舟，還要抱多久啊？我腳麻了。”

方舟：“......”

他伸手把人從身上架開，那人腿腳僵得跟個木頭人似的，走得一瘸一拐的。

方舟無法，只好伸手扶著她走，邊走邊道：“我那不是想讓你多抱會兒，讓你把我的便宜占夠再說。”

宋顏玉臉一紅，想把他的手打一邊去，卻苦於自己不利索的腿腳，只能嘴上逞強：“誰占誰便宜還不好說，我看你不也被抱得挺開心嘛！”

話音一落她就想捂臉，覺得這話說得像個流氓，跟自己的人設一點都不符——不過，懟回去還挺愉快的。

宋流氓自我檢討了一秒鐘，就迅速接受了新尺度，繼續挺胸擡頭地瞪方舟。

方舟唇角勾了勾，沒有反駁她。

兩人到宋顏玉宿舍樓下的時候，方舟把一袋子零食都遞給她。宋顏玉腿腳已經恢覆過來，早就不用他扶著，接過零食就往樓裏去。

走出幾步的時候，宋顏玉聽到方舟叫她，一回頭，聽到方舟說：“以後不要那麽安慰男孩子。”

宋顏玉以為自己的擁抱冒犯了他，有些尷尬，卻還是一昂頭驕矜道：“哼，反正我也不想讓你占便宜呢。”

方舟低低笑開了。

宋顏玉說完就跑了。

方舟目送她離開，輕聲說了句：“會讓人舍不得分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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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一進宿舍就被兩個只穿著褲衩的男生撲上來抱住動彈不得。

一個舍友李明坐在宿舍最裏面的凳子上，雙腿打開，大刀闊斧的坐姿，像個官老爺。他手邊沒有道具，就捶了下桌子權當“醒木”，然後喝道：“帶犯人方舟升堂！”

他身邊，精致的豬豬男孩牛剛靠桌站著，一邊抹著面霜一邊翻著白眼有氣無力地喊“威——武——”喊完還補了一句，“老娘為什麽要跟你們這些蠢男人搞這出戲？”

方舟知道自己宿舍一窩子都是表面正經內心瘋癲的戲精老爺們兒，沒想到他們轉眼就戲到自己身上。他有些無語，任由那倆人把自己拖到李明面前的板凳上坐下，然後八只眼睛齊刷刷地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方舟這才想起視頻的事兒，心裏一聲嘆息，知道這群人不會輕易放過他，面上卻一副無辜又茫然的神色，陪著他們飆戲：“你們幹嘛？”

李明把視頻打開：“講講？”

方舟：“不都已經刪掉了嗎？還問什麽？”

六雙眼睛又齊刷刷地看陳一楊。

方舟頓時明白了，就是這小子搞出來的事情。

陳一楊在李明身後，站的規規矩筆挺筆挺的，像個進讒言的宦官。

轉眼就被三雙眼睛賣了的陳宦官：“......”

眼看室友們都是不頂事兒的，陳宦官只好親自出馬跟方犯人對峙：“你，你下午看到視頻跑什麽啊？甚至連我的車都搶了。”

“找人啊。”方舟答得痛快，指指視頻裏的宋顏玉，“這姑娘救過我的命，眼見她受了委屈我不得麻溜兒地趕去幫忙啊？”

一眾人的註意力瞬間轉移，被引到了“救命”情節中去了。

等方舟跟他們解釋完情況，一眾人的嘴巴都張成了“O”型。

一個室友張嶺眨巴眨巴眼，突然道：“要不明天我也去湖裏游兩圈，看看能不能釣上來個妹子？”

陳一楊：“我覺得你能釣到王八。”

於是戰鬥力一級渣，但是嘴皮子卻十級損的陳一楊沒跑幾步就被張嶺抓住，摁在桌子上揍成了一只哭爹喊娘的傻王八。

李明的註意力卻沒有那麽容易被轉移，他問方舟：“沒想過搞個以身相許來報恩嗎？”

方舟笑了，道：“我怕那是恩將仇報。”

“嗯？”牛剛挑眉，“何出此言？”

方舟繼續道：“我和明子都是國際班的，早晚都要出國，就別去禍害人家姑娘了。”

李明問：“那要她以後也出國呢？”

方舟搖搖頭：“她不出國。她想保研，去S大。”

S大一直都是宋顏玉的奮鬥目標，高考填志願的時候她也是把S大放在首選，然而錄取分數線一出來，宋顏玉才發現，她的分數跟最低錄取線剛好差了5分。

羅茜茜跟方舟打電話的時候說：“一看到分數線，顏玉就哭得稀裏嘩啦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整天沒吃飯，她爸媽都嚇壞了，趕緊給我打電話讓我帶她出去散心。”

方舟有些皺眉——能讓一個吃貨絕食的事情，得是多麽嚴重的傷心事啊！

“結果我去她家的時候，她已經在吃飯了，吃得那是狼吞虎咽的，見到我還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後來我問她是不是傻，沒事搞什麽關禁閉。結果她說，沒有，我在聯系學長學姐，順便查其他學校的資料，結果一不小心忘了時間。

“她說就算本科去不了S大，研究生也可以繼續努力啊。反正總有辦法。”

方舟聞言笑了，這就是宋顏玉。當年老滅跟他說，你別看顏玉平時嬌嬌弱弱的，在你們尖子生裏也不算最聰明的，但她身上有股子韌勁和狠勁兒，你不可以擔心她被打擊到，但不必擔心她會被打垮，她打不垮。

這麽看來，老滅的評價還挺準的。

方舟的思緒一不小心就飄遠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陳一楊和張嶺已經握手言和，開開心心地雙排游戲去了；牛剛在鋪上做仰臥起坐，他說他最近腹肌不那麽明顯了，要練回來；李明在看消息，看著看著突然轉頭問方舟：“舟子，下周開始咱們院的新生辯論賽，參加嗎？”

方舟立馬點頭：“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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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宋顏玉回到宿舍後才發現針對視頻的事情有不少人都發出了問候消息。

薛潔跟她發消息道：“妹子別擔心，姐姐已經喊過風紀委的人了，很快就解決。”

別看薛潔平時都笑嘻嘻傻裏傻氣得跟個二哈似的，做起事情來卻是精明又條理，靈活又能幹，能夠迅速抓住核心問題並解決。

她是校學生會的骨幹成員，聯系風紀委也是相當簡單的事情。

宋顏玉看得心頭一暖，看來還是她在空手道社認識的這些學長學姐比較靠譜，上來就選擇無條件信任她，陪伴她幫助她，全程都沒有質疑過她一句。

她給薛潔回了句謝謝，又道“這周末請你喝奶茶”，然後就關閉了對話框。

宋顏玉接著往下翻消息，有幾個說過話的同學給她發來消息。有的是提醒她解決一下視頻的事情，有的是安慰，有的是好奇。

宋顏玉一一給了回覆。

最後一條消息是連菁發的，簡簡單單一句：“你和姚晶怎麽了？有空願意聊聊嗎？”

宋顏玉回去找了連菁後，兩人就去天臺上聊了會兒。

聽她說完和姚晶之間的矛盾，連菁倒是沒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問道：“要調宿嗎？”

宋顏玉搖了搖頭。

她剛才進宿舍的時候，姚晶也在。她明明聽到了宋顏玉回來的聲音，也聽到她們聊天的動靜，卻沒什麽反應，默默坐在床上邊敷面膜邊看書，甚至還跟梁珊莎說了句：“珊莎，幫我拿張衛生紙上來好嗎？”

以前這種事情她都是找宋顏玉做的。

宋顏玉說：“你看，她既沒有把矛盾升級的意思，也沒有要緩和的意思，大概就是想把我當空氣吧——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就這樣吧。”

連菁沈吟片刻，道：“也行。”

她猶豫片刻，好像還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洩了氣，最後只剩一句長長的嘆息。

宋顏玉笑她：“怎麽我們兩個吵架，你看起來卻更惆悵一些？”

連菁道：“我和那倆原本就不怎麽跟姚晶說話，現在連你都不說了，感覺像我們四個一起孤立她一樣，這樣實在不太好。”

宋顏玉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想了想，她說：“你們......和她也有這樣的矛盾嗎？”

如果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總還能有個人站出來當做溝通的橋梁，至少在表面上維持宿舍關系和諧也是好的。

連菁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耳垂，皺眉道：“沒你們這麽尖銳的矛盾，但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說完，她繼續捋著耳垂。這是她習慣性的小動作，每次煩躁時都會一直捋耳垂，好像這樣就能把思路捋順一樣。

過了會兒，連菁道：“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反正申請調宿也免不了被輔導員問東問西，甚至還可能被罵一頓趕出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你們兩個當事人都說不用調宿，那我還操心什麽呀？”

宋顏玉下意識問了一句：“姚晶怎麽說？”

連菁動作一頓，眸中神色變幻，許久才道：“也沒什麽，我們下去吧。”

周一去上課的時候，姚晶很自然地先離開了宿舍，宋顏玉站在洗漱池邊刷牙，聽到她拍響對面寢室的門，一個女孩子出來挽上她的手臂，兩人說說笑笑出了樓去，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樓道裏久久不散。

宋顏玉有些怔，連菁卻已經收拾好了，在洗漱間門口招呼她：“走了顏玉，再晚教室就沒有位置了。”

宋顏玉收回思緒，把臉上水珠擦幹追了出去。

一段感情的結束，另一段感情的開始，就在這時光交替間無聲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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